不久前,我因参加“研讨会”等有关学术活动,到了闽西、闽南的几个传统村落参观,发现了一些村落都有“大夫第”建筑。厦门海沧青礁院前社的“大夫第”是当地传统民居的代表,保护得比较好,现在用于展示。而连城曲溪罗胜的“大夫第”已是一片残垣,只是门楼残墙横额上的“大夫第”三字仍清晰可见。在连城曲溪这样大山里的小乡村,竟然还有“大夫第”,本是稀罕物,不想没有得到保护,成了废墟,实在可惜。
我前两年在闽西各地调查采访“传统村落”,也发现了不少“大夫第”这种独特的府第式民居,即便是极其偏僻的山区农村,也可见到它的踪影。“大夫第”在闽西地区,似乎并不稀少,但各地对于“大夫第”的解说,却不尽相同。何为“大夫第”和“大夫”?说法不一。现将我的浅见,简述如下:
2015年出版的《闽西古宅》一书中,有一篇《黄家地大夫第》,是介绍长汀铁长黄家地村一座传统民居“大夫第”的,文字为本人所写。我在介绍中这样写道:
“大夫第”,顾名思义是士大夫的宅第,主人不是“平民百姓”。清代的“大夫第”,一般是指从五品 “奉直大夫”以上的官员的宅第。但是,那时候的“大夫”,是包括“荫封”和“例捐”得来的“名誉官职”在内的,很多不是正职官员。在专制时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体制下,一个人当上了官,父母兄弟以致叔伯、祖父母都可以受封。有的人虽当了官,但品级较低,也可以通过“例捐”或“受封”得到较高的“荣誉品级”(即没有实际权力的“散阶”),很多“大夫”就是这样得来的。
长汀铁长黄家地村“大夫第”,是一座很有文化品位的传统民居,可惜已经严重损坏
闽西一带,有很多的“大夫第”。相当一部分是上述“名誉官员”的住宅。但不管怎么说,“大夫第”的主人,是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品位的人,这一点是不假的。
黄家地“大夫第”的主人姓曾,获有功名,曾任福州“闽县学政,儒学正堂”,是一个文官。“闽县学政”究竟是一个什么级别的官?当地有关介绍说他相当于“省教育厅长”,这其实是错误的。清代的“闽县”即福州,不包括闽侯(当时称为“侯官”)、长乐等地,是一个属于“福州府”管的“小市”,不像现在的“福州市”,管了好几个“区”、“县”,是“大市”。当年,福建省有福州府、泉州府、漳州府、汀州府……等“八府”(相当于八个地级市),“八闽大地”就是这样来的。黄家地的曾先生所任的“闽县学政”,应为福州的主管文化教育的官员(称为“学官”),“学政”是“学正”之误。真正的“学政”是“提督学政”的简称,省一级才有,由朝廷直接任命,职权有点像“省教育厅长”,但由于不属于”省里管“,所以比“教育厅长”牛。乾隆年间,纪晓岚就由皇帝任命为“福建提督学政”,威风得很,和“巡抚”等”省部级“官员几乎是平起平坐。当然,古代没有那么多的官员,什么“四套班子”,各“部、委、办”,这个局那个局的。明清两代特别重视文化教育,“学官”(府州县分别称为“教授”、“学正”、“教谕”)是除了“知府”、“知县”等“一把手”(行政主管兼管司法)以外,最主要的官员。“闽县学正”是福州有职权,受人尊重的官员。但他只是一个比“县”大一点的地方“学官”,和“省教育厅长”那样的级别,相差还是很大的。也就是说,这位曾姓的官员,按其实际职位,并没有达到“大夫”(从五品以上)的级别。
但为什么黄家地有这样一座“大夫第”呢?既然是“大夫”(从五品以上),不就是“厅级”了吗?难道这“大夫第”是自己乱建的?
这就是本文前面所说的情况。“大夫第”并非是乱建,主人也确实得到“大夫”名誉,只是这“大夫”是虚衔,不是“闽县学正”那样的实职。
科举时代,讲究“读书做官”,专制社会的统治者也希望以此来稳定社会。然而,通过科举考试走向仕途,是很困难的。所以统治者一方面极力宣扬“耕读传家”、读书做官、“光宗耀祖”,另一方面对于“科考成功”者和“入仕当官”者采取“封妻荫子”、“加官进爵”等等手段以笼络人心。
专制社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和“一人获罪株连九族”是相辅相成的统治手段。而这前一点,对一些官员的“荫封”,基本上是玩虚的,封你什么“大夫”之类的,并没有任何待遇和职权。而后一条,则又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犯罪”,一家人遭殃。这种做法,对于专制统治相当“有效”,因此,历朝历代一直效仿。
我们所看到的祠堂门口林立的桅杆,是这个家族有人“功名成就”的象征;看到大门口有“大夫第”匾额,即这家人(或家族)是当官入仕的“不一般人”。当然,如前所说,这个“大夫”并非和其实职相符。
到了晚清,有些官员为提高“名誉等级”,还可以通过“例捐”,即花一点钱(不多),捐一个比自己职位高的虚衔,很多的“大夫”之类的“官衔”,除了“荫封”以外,就是由“例捐”得到的。但应该说明,这种“例捐”和现在的“买官卖官”是不同的:1、以前是公开的,不像现在是暗箱操作;2、钱由“财政”收去,不似现在落入个人腰包;3、捐得的“官衔”大多是虚衔,没有实职和待遇。而现在买来的官一样有实权有待遇,许多买官者实际是为权而来。所以,以前捐得的“官衔”没有像现在一样见不得人。
据我看,闽西一带可以看到的“大夫第”,其主人的“官衔”大多是通过“荫封”和“例捐”而得到的。本人是实实在在的“五品以上官员”的很少。因为,据我所知,由于经济状况和交通条件限制,“汀州府”范围内,科考成就并不突出(有史以来,状元两个,一文一武,文的在宁化,武的在上杭;进士三百多个。而泉州晋江状元十多个,进士多达一千八百多个)。闽西通过科考而“入仕”的并不多,当上“五品”以上官员的就更少。
如前所说的黄家地“大夫第”就是这样的情况:本人为一般官员,通过“荫封”或“例捐”获得从五品以上的“大夫”的名誉官衔,在老家建起了“大夫第”,以示荣耀。其他各地的情况估计也差不多。
一座“大夫第”,记录的是封建专制时代的“历史”,这样的历史,怎样去解读,完全在于各人对于专制统治和科举时代理解不同而不同,没有必要去统一。但是,我想要说的是,科举考试已经废除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不用把当年包括“大夫”在内的“功名”看得过重(尊重历史是另一回事)。准确的理解“耕读传家”,学好科学技术,掌握现代知识或一技之长,发展经济,改变自己和建设自己的家园,这才是更为主要的。 (吴念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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