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城的小巷有几十条吧，巷道弯弯，气息苍古，小城似乎就笼罩在这些小巷组成的气场中，古韵悠悠，如绵绵雾气缠绕。漫步小城，在这雾气里缠绵，春夏秋冬装在心胸内，一如收藏了古典的袍子，抑或古典的丝绸，温暖柔滑而思绪悠长。
乌石巷当是小城最有韵味的一条巷道了。巷道三米来宽，两面的墙壁依然保留着历经沧桑的色调，千年的风尘刻上两壁，斑驳的印记垂挂下来，像苍古的诗行随意在时空里遗落。巷道的路面也保留着鹅卵石的本色，扛在乌石山的肩上，由山脚至山顶，再由山顶延伸至另一面山脚，跌宕起伏。因较陡处皆切有石级，连自行车都无法通行，故乌石巷至今保留着步行巷的本色，这在古城内的巷道中算是稀有的，稀有即特色与经典，乌石巷古朴的经典不被挤占不被沾染，是苍古的风华谱出的一段谣曲。要是雨天，雨水润湿了鹅卵石路面，油画般的发亮色彩呈现出来，再撑着伞漫步其间，你就怀疑这就是戴望舒之《雨巷》的原创地了。聪明的摄影人即便在阳光朗照的日子里也是可拍出路面油光发亮的图景，那就是往路面上泼水，水一泼，路面的鹅卵石得到清洗与滋润，最美的亮色便突显出来。
三百余米的乌石巷于宋代形成，但唐代就已有雏形了。唐大历四年（公元769年），汀州刺史陈剑将州治搬迁到白石村后，“筑土城卧龙山阳，西北负山，东濒汀江河，南踞卧龙山麓”，唐代始建汀州城的这一带，即现东大街、乌石巷一带。至宋代进一步扩城，乌石山幽美的环境吸引了不少大户人家来此建宅落户，宅院门面虽小，院内建饰却不乏精美，加之围墙随地形高低错落，这就显出别异的格局，整条巷子的精致美感不言而喻。这乌石山当初是石峰如林的，且石峰呈灰黑的面目，灰黑之石乌石也，故名乌石山，此间有了巷，故也名唤乌石巷了。如今看来，乌石巷其名与其苍古基调是相呼应的，名如其巷，到此一游，心里自然就踏实了许多。
小城呈“观音挂珠”景观状的古城墙从卧龙山两旁逶迤而下，东边过唐代古城门朝天门后便沿汀江向南延伸，先至济川门，再依次是五通门、惠吉门、富有门。乌石巷就处于朝天门至济川门这一段，几乎就与古城墙相依并行，北入古街东大街，南出现代商业大街兆征路。故乌石巷南端巷口是现代风华与古典意境的交汇口，一边是喧闹，一边是幽静，一边品杂罗万象风情，一边赏简洁古朴景观，唐风宋雨，现世奇幻，自由穿越的快感由此而生。
身处物欲横流的现世，往往心慌意乱，往往须寻幽怀古对身心才有疗效，因而怀古中进入身心沉静的境界，无疑是一种别样的快感。漫步乌石巷，搜索唐宋的游丝，寻访明清的足迹，这漫步里便像草木发芽般抽出了苍古中的一丝丝温情。沿巷子走上乌石山顶，在这临江一面唐代古汀州时期曾有座叫谢公楼的酒楼，据《汀州府志》载，唐代诗人张九龄年轻未达时，为寻晤其弟张九皋，曾客寓汀州，在这谢公楼喝下了不少香醇的汀州米酒，还写下了《题谢公楼》一诗。如今史料中记载的谢公楼已无处寻访，而传承千年的汀州酒香依在。“谢公楼上好醇酒，二百青蚨买一斗。红泥乍擘绿蚁浮，玉碗才倾黄蜜剖。” 张九龄这首赞誉汀州美酒之诗，像汀州米酒千年飘荡的香醇一般，留给这座山城这条巷子的是不灭的温情。
《汀州风物志·今古钩沉》中有这样的描述：“谢公楼位于城南汀江之畔，右有杰阁云骧、石笋嶙峋、龙潭之胜，左有岩洞奥突……”这杰阁云骧是乌石巷著名的阁楼，为方形两层楼阁，高踞于石崖之上，飞阁临云，宛如骏马腾空，凌空追月，故名“云骧”。云骧阁下方是汀江龙潭，乌石嶙峋、古木阴郁、碧波荡漾，构成了一幅城内难得的美图，故“云骧风月”属古汀州八景之一。云骧阁之所以著名，一是历史久远，建于唐大历年间，千年凌空追月，积淀的风华当数不胜数；二是基于红色历史的辉煌。1929年3月14日，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首次入闽解放了汀州古城，并在云骧阁召开了长汀县工农兵代表大会，宣布成立了“长汀县革命委员会”，这是闽西、赣南中央苏区诞生的第一个县级红色政权，开创了红色革命崭新的格局。作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云骧阁，多少前尘往事都像它四围嶙峋的坚硬乌石，如山，如铁，沉静地收藏世间与它相关的一切。
乌石山顶往北下坡的巷道愈行愈窄，愈行愈陡，但景观建筑却更见丰富。半坡处左边建有长寿亭，右边是三太祖师庙。亭台便于行人歇脚，庙宇便于人们祈福，景致不单供人观赏，更有给予人的现实用处。庙内供奉的是定光、伏虎、观音三太祖师，庙虽小，香火却旺。烛火一片，烟雾缭绕，梁柱被熏得黑黝黝的，一道道古旧的气息随风飘摇，这是乌石巷的本真气韵吧？
过三太祖师庙便抬头可见紫阳祠了，紫阳祠始建于清康熙年间，是奉祀大儒朱熹之所。古城墙也从前边的唐代古城门朝天门挤身而来，不过并不挤过巷道来，而是转过去与紫阳祠旁的峭壁相连。古风扑面，似乎所有经典的古都要把乌石巷问候一遍。
汀州城与乌石巷的历史在兴衰更替中徐徐展开宽大的图景，而作为个体的人在世事纷繁中盘算着事业与生活，无论怎样，他对于古城，对于这条乌石巷都只是宽大图景中的一个微微之点，一个千年历史长河中的匍匐之蚁。当一只只鞋底把巷道的鹅卵石磨得光滑透亮，当跫音远去，当灵魂出窍身影遗落，乌石巷都像一个拾荒者，沉静如汀州史册，超然于汀州历史风烟，逐一收藏起卷扬的尘土和遗落的汗滴，甚至匍匐之蚁前行中的臆想。只因它是一条千年不灭的古巷。 2013.12
作 者：吴德荣，1970年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福建长汀。作品散见《诗刊》《星星诗刊》《福建文学》《福建日报》《海峡》等报刊。散文曾获中国地市报新闻奖二等奖，福建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二等奖，福建新闻奖三等奖，2008年曾获《福建日报》第二届新人新作二等奖，曾出版散文集《一座城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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